黎星

   

[极东姐妹]夜雨时

对不起——子博不可以用了!以后只能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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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落日把最后的阳光送进窗户,本田樱已经看不清楚了,她的眼前只有一片纯白,神情恍惚之后,她好像站在站台上,牵着谁的手。


本田樱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二十三岁,看上去却好像同自己一般大。她走在小路上,夹道的樱树撒下樱花瓣,深黑色的头发和略带褐色的眼睛,像极了橱窗里摆着的中国娃娃。她穿着的是很简单的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显得身形修长。这时候从树杈间泄露下来的阳光就如清浅的溪水一样在那白衬衫与黑长裤上流淌。那时候本田樱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被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从这条路走来只通往她的家,不会错的,这是来她家的人。她以最快的速度从窗户边离开,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里,迅速打开了家门。她看见那人越来越近,最后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脚步声是很轻很轻的,本田樱的心脏却是咚咚响的。她发现那人看见她了,因为那人露出了微笑。


“谢谢你帮我开门——你好,我叫王春燕,你的老师。”


在那时候请个家教不便宜,她曾经竭力反对父母为她找私家教师,现在却遏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了。樱冲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她能想到的最高的礼节。她红着脸,大脑混沌的找不到一个词来回应王春燕,最后只闷闷的说了一声“您好”。

“你们都这么打招呼吗?”

她笑了起来,笑声爽朗。


在本田樱的家里,放声大笑是不被允许的,母亲从小便教育她,像那样大笑不成体统,然而她现在并不这么觉得。她从未听过别人这样笑,放肆而不放荡。眼前的这个人,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显得出格。她的面容被阳光勾勒的极其清晰,和樱见过的所有美丽的女性迥乎不同,她曾经看到的那些都像静静绽开的樱花,而燕却像盛开的牡丹一样热烈大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燕的面庞,直到王春燕抓起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这只手粗糙到已经不像手了,那层厚厚的茧子已经如同纸板。那像本田樱当过兵的父亲的手,甚至还更胜一筹。像这样一个漂亮的人,为什么会——

“好看吗?”

本田樱下意识地点头,反应不及涨红了两颊。

那串笑声在她的记忆里存留了很久很久,从那一刻一直到数不清的未来。

那一天,她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王春燕对她说:“站起来。”

这时候她们正上第一节,本田樱的神经紧绷,她慌张,慌张地像被人捉住的鸟儿。

“没关系,站起来。”

在过去,只有接受惩罚的时候才会站起来,但现在显然不是。春燕拉着她的手,樱的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微微抬头,瞥见了春燕扬起的唇角。

春燕从不按规矩上课,她教樱背中国的诗,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本田樱珍惜她所在的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她可以肆意地做任何事情。她可以站起来,可以奔跑,可以放声大笑——她可以看到春燕。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在吟着诗的春燕突然问樱:“你喜欢太阳吗?”

樱不明所以地点头——太阳是火烈的,阳光是暖融融的,他们的国旗上也有一轮太阳,她没有理由不喜欢太阳。春燕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叹息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吗?”

樱有些担忧,但春燕又兀自笑了起来: “等有机会,我们一起去追太阳吧。”

“太阳是宇宙中的一个天体,我们追不到的,而且是地球在动,太阳其实一直都在中心。”

樱很认真的对春燕说,但是春燕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过后,春燕看着樱,捧住了樱的脸。

“你知道吗,以后你会有爱的人,你会和他结婚,你们会有一个孩子。”

“那老师你呢?”

樱听见自己问。

“我会一直看着你,直到你追上太阳。”

那一天天气很好,和春燕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树上依旧有樱花落下,铺成了满地的春光。



春燕教过本田樱做灯笼,灯笼用的是喜气洋洋的红色,和本田樱家里素白的色调一点都不一样,一大一小挂在庭院里,分外的突兀。


“我们把它挂到树上去。”


于是她信手把灯笼挂在樱花树的树枝上,那时候樱花树没有开花,满树萧条,凄凄惨惨,挂上灯笼之后立即显出一副暖融融的样子,整个院子都是柔和的光。

“灯笼会指引魂魄回家。”

春燕对她说,又不像在对她说。在黑夜中呼出的雾气被染成红色,混入满院红光。

“在我的家乡,要挂满整整一条路,从头到尾,通看火树春——如果你站在山顶上往下看,很快就会找到它,一直延伸到自己的家。”

“等我死了以后,我也想有人为我点灯。”

本田樱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鼓起勇气说我会为你点灯,觉得这不恰当;她想说你不会离开,却又知道这不可能;所以她选择了沉默,灯笼被风吹得晃动,一摇一晃,一远一近,灯光便也变得忽明忽暗了。

“我明天要回去了。”

春燕没有看她的眼睛。

这一夜,山也不是山,水也不是水。


本田樱看着火车开动,她追逐——女子在公共场所这样奋力地奔跑当然是不端庄的,可是容不得她想这么多了。火车向着眼前的落日驶去,她向前奔跑的时候就像是在追逐太阳,但是太阳已经要将余晖收回去了。

她没再见过春燕。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天地之间已经不剩下些什么了。



本田樱其实比她小的多,但燕好像是个被时间遗忘的人,她的容貌,她的记忆,永远不会被时间洪流冲散。燕教她背过的诗,她大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是有一首她记得特别清楚,直直的刻进心里。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老师, 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燕要上火车前叫她背,但是再也没有回答过任何一个问题。她只是少女般的笑,拥抱她,然后转身离开。

她再想不起下半句了。她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她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依然年轻的燕抓住了她的手,她也重新变得年轻,新鲜的血液充斥了她的这颗心,她们面对面。

她几乎就要想起来了,但是她看见燕的唇开合,一切模糊起来。她又一次变得白发苍苍,她惊恐地抓住了燕的手。

燕的声音朦朦胧胧的。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句话是她念出来的,她记得,她溺入时代的汪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这句话,然后抓住了燕的手。

“老师,我们去追太阳吧。”

她的笑容明朗起来。她们走在挂满灯笼的小路上,看不到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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